孤军奋战

拔剑四顾心茫然

小狐狸

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无关爱情,只是情。

 
 1.

飞流被众人找到时,正值萧景琰继位以来,金陵城的第一场雪。

 

少年倚在苏宅门前,怀中抱着一件大氅,雪白的风毛出得极好,轻抚在脸上时有种暖暖的痒意。左手边的门栏下,则放着一瓶梅花。

 

未进金陵城之前,飞流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,入京之后,虽在吃穿用度上并没有差什么,可飞流却知道,总不比之前逍遥。不仅苏哥哥一日睡得比一日晚,就连自己,也多了不少琐碎活计。

 

虽然琐碎,但也并非全无趣味。
 

靖王已然继位,底下人早得了吩咐,苏府隔壁的那座旧宅便被封了起来,无人能入内,唯有飞流在摘梅花时见到了萧景琰,他不知何时便装出宫,遍体素服,全无意气风发之态,眼睛里的神色,哀伤到让飞流都不敢直视。

 

那時他对镜自照,有着同对方一模一样的神情。

 2.

他便摘了萧景琰停留之地旁的那株梅花,雪花落在上头,顷刻间便与花瓣相融。那是一株白梅,苏哥哥一向很喜欢。傲骨寒霜,香自苦寒来,苏哥哥教他读过一遍又一遍,句中有深意,他不能全懂,但也一知半解,隐隐明白这其中似乎写着的就是梅长苏三字。

 

梅长苏说这话时他才刚来江左盟不久,虽已经蔺晨医治过,可仍是戒备心甚重,且他与常人有所不同,自己自然也有所察觉。左右侍奉者,总也有些轻浮之人,见他如此,又有盟主相亲,心生嫉妒不甘,难免会有言语上的嘲弄,他便更加不愿见人,常常呆在屋顶上,一坐就是一天。

 

梅长苏却总能找到他,院子里有阳光,斜斜从树叶的间隙内漏下,梅长苏的手指一贯很凉,偶然碰到,就能使人打个激灵。可这时候的他,遍身都是阳光的味道,暖融融的,若能亲尝,恐怕是很像过年时吃的甜点心。梅长苏靠在楠树下的那一张软椅上,手持一册书,翻半页,抬起头见到怏怏不乐坐在屋檐的他,极温柔的唤:“飞流,下来,我讲故事给你听。”

 

飞流飞流,这个时候自己的名字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两个字。
 

整整一个下午,院子里都是读书声。

 
 3.

梅长苏身子弱,读不久就支持不住,昏沉沉的困倦起来,飞流伏在他的膝头,却比他要先睡着,少年睡着时也不快活,眉头紧蹙,似是陷入难解的梦境之中难以自拔。梅长苏放下书卷,故意揉乱了他的头发,将那只紧攥着自己手指的手再握的紧些。


东瀛秘术使他受尽了苦楚,初入琅琊阁时,日日都见蔺晨端来两大碗药,非得亲眼见着他们二人喝尽了才肯离去。飞流最惧这苦药汁子,一碗药费劲了力气才吞得下去。他把眉心拧作一团,一脸的不情不愿:“苦。”

 

梅长苏每每都肯耐心安慰他,等自己不再需要吃药之后,梅长苏放下青瓷小碗,也难得露出了那般厌倦憎恶的神情,蔺晨调侃道:“怎么?没人陪着吃药,寂寞了?”
 

“只是药太苦了。”梅长苏淡淡地回答。

 

“哪里是药苦,无非是你自苦罢了。“蔺晨回他一句,而后肃然道:“前方之路才苦,更难。”

 

梅长苏却换了张笑面孔,轻轻一扯飞流的发带:“有飞流陪着我,还有什么好怕的。”

 

宝蓝色的发带轻抚过手背,乌发从手心里一滑而过,飞流仰起脸望他,一双眼睛弯成下弦月,毫不犹豫的重重一点头:“永远!”

 4.

飞流向外张望,欲要踏出府宅去寻久久不回来的苏哥哥,却又敛了眉目,只将大氅抱紧,再紧些。侧旁那只褐釉瓶内,梅花开得正好。

 

他从来是听苏哥哥的话的,然而时至今日,就连他也觉得进金陵实在不是一件聪明人会做的事,虽则他早已记不清,当时自己是如何雀跃欢欣了的。
 

仅仅只为了一根糖葫芦。

 

在江左盟生活多年,金陵城的繁华是他所未见过的,他们先乘船,后又换了马车,到达金陵时已是疲惫不堪。飞流被梅长苏哄着吞了不少桂花糕,肚子鼓囊囊的,见了满街尽是不曾吃过的东西,眼睛晶亮亮的仿佛燃起了一团火,可摸摸肚子,火苗又黯淡下来。

 

梅长苏似乎对此地极为熟识,脸上满是他不曾见过的复杂情绪,复杂到让他有些害怕,拽了拽梅长苏的袖子,飞流小声说了一句:“肚子。”

 

梅长苏就笑了,这一打岔,他面上的复杂表情消失殆尽,仿佛飞流方才所见,只是一个错觉罢了。

 

他唤来街旁一个小贩,那支裹着一层厚厚糖霜的糖葫芦就到了他的手中,梅长苏将手一晃,嗓音柔和,笑微微的:“喏,可别再怨我了。”

 

飞流歪着头想了想,也跟着露出一个笑来:“不怨!”
 

春去冬来,又是一年,他从未怨过,可苏哥哥怎么还不肯回来呢?

5.

他看的见,也知道梅长苏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,游刃有余,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算计。他就像是那执子之人,无人不可作他的棋子。金陵,甚至天下,都是他的棋盘。

 

飞流想,自己似乎只见他有过一次那么失态的模样,激怒他的是那只水牛,两人在雪中争执不休,你来我往。梅长苏使力挥开撑在他头顶上的伞,面对靖王的滔天怒火,那声极度愤怒之下脱口而出的“萧景琰”,让所有人都惊住了,雪花翩然而下,模糊了他们的脸,而远远站着的飞流却从中,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梅长苏。

 

又或许,那根本就不是梅长苏。

 6.

梅长苏的手生得最好,白皙修长,指骨玲珑,难以想象,那么单薄瘦弱的身子,会有这样一双有力量的手,然而正是这一双手,将自己从东瀛带回来,带他脱离了那个最无助可怖的噩梦,自他降临,满园花开。 

 

迎战北燕铁骑的前夜,飞流整夜未眠,他趴在梅长苏的床前,久久凝望着对方,有人迎窗而歌:“天时坠秀威灵怒,严杀尽兮弃原野......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远......”
 

飞流望着梅长苏平静而又安详的睡颜,历时年久,他好像才终于勘破此人隐藏在重重屏障之后的真实面容,穿越往日时光的逆影,遥立在初冬寒风凛凛中的那个人,乌骓骏马,赤甲银衫,神采飞扬。

 

赤子之心犹在,他永生不死。

 7.

“手凉。”

 

霓凰才松松握着他的手指,闻言歉意道:“今日初雪,确实很冷。”

 

飞流不语,那天苏哥哥的手比这还要凉,像冰,他暖了那么久也不曾回到原来的温度。有风吹进屋子,飞流急急回首,那瓶梅花依旧凛然,昂首挺胸的立着,傲视众生,他就露出了一个笑。

 

并无人困他,却是他将自身囚在了这宅子中,心锁难开,而钥匙,正静静躺在梅长苏的棺椁内。

 

老猎人将遍体鳞伤的小狐狸捡回家。

 

在未遇到之前,他是梅长苏,是陌路。

 

遇到之后,他是苏哥哥。是他的勇气与力量,是他融入血液,刻于骨骼,最深刻的爱。

 

所以他甘愿用尽余生,去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end—

评论(12)
热度(82)

© 孤军奋战 | Powered by LOFTER